風裡竹花

【江某的自然絮語】

風裡竹花

大屯山群的山頭綠了！

咦，有什麼特別的嗎？哪個山頭不是綠色的呀？

不！大約七年前(2000年)，眼前的山頭是黃褐色的，整個大屯山群有包籜矢竹的地方就是一片枯黃。哦！如果你曾注意到，其實每年深秋的芒花也翻飛如覆雪般的盛況；大概只有在這兩種景象出現的時候，才容易分得出芒草與箭竹的版圖，好像圍棋終盤後的黑白對峙，一目了然。只不過七年前的這群箭竹，在面對走過幾十年歲月後的初戀就要邁向死亡……

戰國時代晚期的山海經記載著：「竹生花，其年便枯」。幾千年來，熱帶地區的人們與竹子關係密不可分，但只要竹子一開花，人們就像即將遭逢災難般，心頭蒙上一層恐慌！也許，是過去的一種傳說，預告著竹子開花與災難的聯結，因而心生恐懼。記得看過一份調查報告，記載著包籜矢竹落果後，陽明山區車道上被車撞死的老鼠數量遠超過以往；以此推估，矢竹盛大的種子量與老鼠大量繁生有一定的關係。也許，這就是災難的隱藏因素；過去農業時代，當老鼠因此而超量繁殖後，一旦竹米吃完，轉而瘋狂地向農作物下手，因而造成了嚴重的饑荒與瘟疫；從此，竹子開花就脫離不了災難的陰影。

是什麼樣的神秘意志或召喚，讓所有的包籜矢竹同時開花，然後一起奔赴死亡之約，不論被移植到千里外或近幾年才新生的一群？是承繼著相同的歷史血緣，讓即使還那麼年輕與隔著遙遠距離的同一種竹子，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相同的宿命？不！那完全沒有選擇的餘地，既然是承繼，就早已命定！

對七年前的包籜矢竹開花，一直有種想窺探植物間互動關係的奇想，比如說：矢竹是不是已做好了準備或是因外在因素而被迫提前開花？芒草是否偷偷地在暗自竊喜？這群既神秘又有強烈集體意志的竹子，彷彿人類的某些末日信仰，懷著某種神聖的期待仰望著未來！我更好奇的想探知在包籜矢竹全面死亡到種子發芽成長的那段期間，原先與芒草對峙的版圖是否已悄悄改變？這幾年，地面枯黃的竹桿與地下蔓延廣布的竹鞭是否已被完全分解，讓出盤據的土壤，好給新生的幼竹拓植的空間？如果，舊竹全是由最先生長的竹子透過無性繁殖輾轉延伸出來的；那麼，這一次新生的矢竹是由種子繁衍，未來也會發生同樣一致性的全面死亡嗎？每一朵竹花都蘊藏著過去幾十年的情感，每一粒種子也預藏著未來既定的時間；衰老與年輕、死亡與新生俱存於纖細的竹桿裡，竹子的生命好像活在集體的意志中，死生都那麼的堅決！

在植物世界中，竹子大概是最不能忍受孤獨的，它們群居且排斥異族，形態特異又成長迅速，獨具中空的莖節，既堅硬又富彈性，強勢的地下莖蔓生鮮有匹敵，百年生命不開花，但時辰一到，不分老幼遠近，一同開花、一同奔向
死亡！這是什麼樣的生命基因與堅忍卓絕的意志？還是釋放在空氣中如動物費洛蒙的神秘訊息，催熟了竹子的愛戀情結，讓蓄積已久的能量挹注如傾？有人說，竹子經幾十年從土壤中吸取各種礦物質，再由落葉還歸土地，但在此循環間還是有少許的微量元素流失；久之，那些微量元素逐漸不足，令竹子瀕臨生存的危機，才以開花結子來留下後代；我則浪漫的想著，也許是此外因與內在的兩種趨力，讓這些有著相同血緣的竹子，藉著風，以一種唯有它們才懂的音頻，高聲喊著：「讓我們一起戀愛、開花吧！」，一時，所有的矢竹率皆回應！

儘管，我們聽不到風裡的聲音，但終於也看過所有的包籜矢竹一起開花，在千禧年的大屯山頭，靜靜地傳遞著一生中最盛大的喜訊！

也許，那一年，你我還曾吸入不少矢竹的愛情花粉粒呢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