鄒族文化傳說認知的爭議

 

 

大塔山是阿里山山脈的最高峰，海拔2663公尺，在阿里山國家森林遊樂區可以很容易看到大塔山山頭的丰采，所以園區導覽解說時必定會介紹塔山。

 大塔山山頭

 

不過我閱讀資料，因為塔山山系有大塔山、小塔山等山峰，幾乎都會提到塔山是鄒族的「聖山」（一稱玉山是鄒族的聖山）或「靈山」，是鄒族人死後靈魂回歸之處。有說是善終、非善終之歸屬不同，善終者歸大塔山，非善終者歸小塔山；也有謂善靈（好人）、惡靈（壞人）之歸屬不同，善靈歸大塔山，惡靈歸小塔山。

 

嘉義縣阿里山鄉公所網站：介紹塔山就有一些我覺得有問題的內容：

「塔山——鄒族的聖山，海拔標高2484公尺，又可分為大塔山及小塔山二座山頭，塔山峭壁草木不生、岩壁節理層次分明，其中有1500公尺之斷崖絕壁，形成嶙峋奇石，極具美感。 相傳鄒族族人是天神的子民，天神在玉山山頂搖落楓果，楓果落地變成鄒族族人，因此死後必須回歸大地，回到塔山安息，傳說中，族人過世後靈魂會分成惡靈及善靈兩種，惡靈會回到小塔山，善靈則會回到大塔山。雖然阿里山地區屬於鄒族的傳統獵場，但是鄒族人絕不靠近聖山，以免冒瀆祖靈。」

 

有一位我極為尊崇的鄒族達邦社還保留傳統狩獵技術與倫理的獵人，他也是一位長年文化、田野調查及教育工作者，強調透過實作將鄒族傳統文化與生活知能（如民俗植物利用、傳統漁獵方法）傳承給下一代，我請教他，得到的意見是：

無論玉山或塔山，達邦社鄒族無所謂「聖山」、「靈山」之說。善終者魂歸大塔山，非善終者（如病死、被殺死、自殺、在外意外死……等）魂歸小塔山，並非善靈、惡靈之分。而鄒族人並非不靠近塔山，一樣會上塔山巡獵。

 

這就牽涉了對文化（尤其傳說部分）的認知差異，有二個層面：

一、自己族的人，可能因為學養、口傳歷史的演變及所屬社群對文化詮釋的不同，而對文化內涵的傳述就有不同的認知與見解。

二、異族的人（如相對於原住民的漢人或是不同族的原住民）對不熟悉的文化內涵當然更是無從辨別「真偽」或「對錯」，多半就是看到（文章）就信，聽到（解說或上課）就學。

 

於是，網路或出版品等各種媒材，對於原住民的介紹，就會出現莫衷一是或以訛傳訛的現象，但識者也無能為力，只能眼睜睜看著「偽文化」（或「偽知識」）流傳下去，最終變成人人信以為真並流傳後世的「真文化」（或「真知識」）了。（其實在漢人或世界其他各民族應該也一樣，尤其政治力的介入往往是文化認知與真偽知識轉換的關鍵因素。）

 

因為有這樣弔詭的文化演變情形，所以我對漢人解說員（或旅行社領團人員）要介紹原住民文化就認為要非常小心。漢人對自己的族群文化都不一定有深入認識，有深刻的認知，遑論對原住民文化能闡釋多少？如果漢人解說員所講的原住民文化內容都來自閱聽所得，不是自己田調來的，那是很危險的事情，例如網站上、書本上、摺頁上就充滿了很多「偽知識」，在沒有辨別能力下，沒有反省知覺下，怎能有信心對遊客的介紹是正確無誤的？是原住民自己就確認的文化認知呢？其實原住民也不見得對自己族的文化就很清楚，他們的解說有時我也半信半疑，漢人的解說我就更質疑了。 

 

原民會的「臺灣原住民族資訊資源網」介紹達邦部落，其內容也有我諮詢者不認同處，就是最常看見、聽見有關鄒族來源的說法：
「傳說中，鄒族的天神哈莫(Hamo)，亦作人形，眼睛巨大，衣熊皮或紅袍，袍長至踵。天神降落玉山，搖落楓葉，創造鄒人祖先，逐漸繁衍形成各氏族與部落。後來，洪水為禍，大地成海，人們匆匆逃到玉山。洪水退了，天神用雙足在林間踩出腳印，族人隨之定居，而達邦部落就是天神哈莫的第二個腳印落腳處，又分出里佳、山美、新美、茶山、樂野與來吉等小社。」

 

 

我尊敬的朋友告訴我，鄒族的每一位神衹（音：奇）都有「中文」名字（形容其所司之職），唯獨Hamo沒有專司之職，也非「造人」之神。

 

鄒族的神衹如下：
Hamo
I’afafeoi 戰神
Nivnu 賦予生命之神
Ak’engca 雷神
Poiconu 風神
Hio no aemana 氏族之神
Posonhifi 武器之神
Ba’e ton’u 小米女神
Ak’e mameoi 土地之神
Hio no ezoyu 農墾地之神

（他補充：鄒族在用「拼音法」拼音時，都以母音結尾，從語言學來說，只有地球上古老的語言才會有這樣的情況。反之，有子音結尾的是地球上年輕的語言，臺灣其他原住民的語言就很多子音結尾，英語也是。）

 

達邦社認知有關Hamo的鄒族神話如下：

「在很久很久以前，大地一片荒蕪，有一天，Hamo從東方踏上土地，祂伸出了一隻手，手心朝上，接著朝手心呼出一口氣，再翻轉手掌，掌背朝上，呼出一口氣，接著換另一隻手做同樣的事，祂邊跨步前行邊做這樣的動作。
每當祂朝手心或手背呼出一口氣時，許許多多植物的種子就被Hamo吹散播下。祂踏在特富野的一塊石頭上，又一腳跨步在達邦的山上，再一腳飛躍踩在石桌的一塊大石頭，祂一踏一踩往西行，在石頭上留下了腳印，最後在西邊消失。
不久後，原本荒蕪的大地慢慢生出了翠綠，也形成了森林。」

他說，達邦社鄒族人並沒有天神造人的說法，從鄒族的文化邏輯來看，神在玉山上創造鄒族人的說法更奇怪，玉山是躲避洪水時的暫棲之地而已。楓葉（或楓果）造人也很奇怪！楓葉造人，很像教會的説法，應該是從「上帝造人」信仰轉化、假借而來的。

 

所以天神哈莫、楓葉（或楓果）造人及善靈、惡靈之說並非所有鄒族人普遍認同的，有些可能是社群不同而口述歷史不同，有些也許是道聽塗說及宗教轉化傳播形成的。網站（或有媒材）資料不要盡信，閱聽者還是要多方求證為宜。

至於漢人，只是看來、聽來的，不是自己田調所得，非有十足把握者，建議非必要就不要介紹、解說或闡述原住民族的文化內容。或者，在解說前先表示「有此一說」，意謂非必然的說法，僅供參考。不過，能不講還是不講，免得以訛傳訛多了，解說變得沒有意義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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