歸來吧，頭顱！-王弘明撰 » 賴鵬智的野 FUN 特區

序幕

根據2023/11/03媒體報導，蘇格蘭愛丁堡大學歸還牡丹社事件的四具排灣族頭顱，此事似與阿里山毫無關聯，然而牡丹社事件中，部分人物也與阿里山絲蘿攀藤，不禁勾起許多聯想…….

第一章：發戰爭財的大倉組、藤田組

排灣族頭顱何以會流落到英國？明治維新後，日本政府在外籍軍人協助下，成立新式軍隊，1874年的牡丹社事件，是這批軍隊首次出鞘，撤兵時攜回12個頭顱當作戰利品，其中4個被美籍軍事顧問收藏，並轉輾流落至愛丁堡大學。

當時日軍出動熊本鎮台第19步兵大隊與東京鎮台的第3砲兵大隊，總共3658人，另有負責後勤供應的大倉組人員2332人。原來那時日軍的伙食後勤是「委外經營」，大倉喜八郎從戊辰戰爭起，就是日軍的「御用商人」，負責軍需供應，因而致富〈1-1〉。

阿里山研擬開發方式時，大倉組的岸本順吉曾和長谷川謹介一同探勘，評估是否能利用管流(水運)方式運出木材〈1-2〉，雖覺得不適宜而放棄，但錯過也不遺憾，在藤田組及阿里山作業所兩次興建鐵路時，大倉組都是主要工程承包商。

而最先開發阿里山的藤田組，其發跡與大倉組頗為密切，事實上在大倉組歷次承攬戰爭後勤中，或多或少都有藤田傳三郎參與的情形，大倉與藤田兩人更在1887共同成立「內外用達會社」大賺戰爭財。

夢碎阿里山的藤田組，在台灣的挫折並不僅是阿里山，除九份、大小粗坑等地的礦業經營相繼退出，也與大倉組共同承受原本是其雇員的賀田兄弟競爭，想必也是其退出台灣的因素之一。〈1-3〉

【深入閱讀】

1-1鷹揚，舊日本帝國陸軍伙食，2011，突擊第71期，知兵堂。

1-2 〈阿里山年表〉，1935，營林所嘉義出張所。

1-3鍾淑敏，〈政商與日治時期的東臺灣的開發—以賀田金三郎為中心的考察〉，2000，臺灣史研究第11卷第1期，中研院台灣史研究所。

第二章：3952米到東京帝國大學（研究者的荒誕）

隨著檜木的開發，台灣山林也成為知識大爆發時代的寶庫，不同領域學者穿梭其中，攫取各種「新發現」的桂冠。以現今標準，這批人的學術操作行為，會遭受嚴重批判，譬如金平亮三記述〈2-1〉，1913年的4月，早田文藏在阿里山採集植物標本，竟然是以槍彈轟擊枝條，以製造標本，如今光是隨手摘取一片葉子，都有可能被罵得體無完膚。

所以當1900年森丑之助與鳥居龍藏，分別在鄒族達邦社、特富野社偷取庫巴敵首籠內各五個頭顱，盜竊汙點也被學術研究光環掩蓋，不過還是森丑之助較有正義良知，在那個大冒險年代，也僅有他為自己莽撞粗魯的學術行為道歉，很懷疑他在懺悔錄中描述，兩人各偷五個頭顱，純屬巧合沒有預謀？寄給小西成章存放的五個頭顱包裹，被發現後的處置過程，他雖輕描淡寫，仍可察覺其嚴重性，而剩下被攜帶同登玉山的另五個頭顱，也在海拔3952公尺之巔，被隨行的鄒族發現三個而歸還，最終僅有兩個送到東京帝國大學留存迄今。〈2-2〉

認為學術研究可凌駕倫理規範，並非僅在草莽年代，無獨有偶的在1960年代，台大醫學院體質人類學研究團隊，也未經同意，私自挖取布農族馬遠部落數十具先人遺骨，2012年台大內部自行揭露後，至今仍未善了。〈2-3〉

【深入閱讀】

2-1吳永華，〈金平亮三「早田博士の追憶」〉/被遺忘的日籍臺灣植物學者，1997，晨星

2-2楊南郡，〈森丑之助自述偷竊髑髏懺悔錄〉，2000，生蕃行腳，遠流。(原載台灣日日新報1908/5/3)

2-3〈馬遠先人遺骨案　監察院促請臺大妥善處理歸還事宜〉，2018/7/12，監察院監察委員新聞稿

第三章：壯志未酬的齋藤

「搶第一」似乎是那個年代的熱門行徑，森丑之助與鳥居龍藏到阿里山，不是特意來偷頭顱的，原本是想從鹿林山一帶繞到東埔，臨時起意由玉山西方登頂，創下「西稜首登」的紀錄，相形之下，阿里山似乎是齋藤音作的不祥之地。

要爭首登玉山的頭銜，卻因與本多靜六錯走東峰而失落；發現阿里山檜木森林的頭銜，也有石田常平攪局而曖昧不清；提出開發阿里山計畫，卻因「勦滅土匪」的事件〈3-1〉，被日本官方革職遣送回國，比起他的同學河合鈰太郎、本多靜六、小西成章等人，可算壯志未酬雄心幻滅，只有多林車站附近的「十八公廟」，留下他隱晦的註記。〈3-2〉

【深入閱讀】

3-1伊能嘉矩，〈林圯埔撫墾署管內蕃地殺人事件〉，臺灣大學圖書館數位典藏館

3-2黃士娟/黃俊銘，〈「重要文化景觀『阿里山林業暨鐵道文化景觀』保存及管理原則暨保存維護計畫」案期末報告書〉，2022，文化部文化資產局

第四章：三個通事

無論是森丑之助等人的西稜首登，或齋藤音作在哆囉焉一帶殺害21名「土匪」，都有一種關鍵角色穿插其中—通事。通事是溝通、交易，甚至協助官方管理原住民的漢人。在大阿里山開發史，有三個通事留下顯著事蹟。

日治時期最早登上玉山的幾批人，無論是日本人、德國人…等，都攜有漢人通事，負責隨隊挑運物品或途遇原住民的管理與溝通，就只有森丑之助一視同仁在記錄內留下原住民與通事姓名〈4-1〉，當時陪同登頂的通事是劉闊，他的後代也曾撰文提及偷頭顱事件，與森丑之助說法稍有不同，劉闊的兒子劉傳來是嘉義著名眼科醫生，所經營的「振山醫院」即是如今每逢假日，遊客大排長龍購買砂鍋魚頭之處。

而因殺人事件落寞離開台灣的齋藤音作，不知會不會自認被通事鄭榮昭所誤導？事件中另一關鍵人物，今日太和村開創者的的彭保，其外孫李岳勳在《梅山鄉的全貌》〈4-2〉，對此事件也另有說法，究竟罹難者真的是土匪或是經濟利益糾紛的犧牲者，恐已難釐清，搭乘阿里山火車，經過多林站外的十八公廟時，稍稍收斂遊冶之情，肅穆緬懷吧！

外一章：獵人的幽默

既然提及「通事」，在嘉義山區最有名的非吳鳳莫屬，2017年筆者在特富野一次聚會中，有位浦忠成先生家族的老獵人，自嘲說原住民只是想吃馬肉，射出的箭不小心誤殺吳鳳，他這充滿無奈的幽默說法，觸發一個疑問，當時吳鳳真擁有一匹白馬嗎？以台灣的環境，要擁有一匹馬可非易事，連駐台的清軍綠營，馬兵編制也只是有人而無馬，甲午戰爭前台灣官方也僅有羸馬9匹而已〈4-3〉。

此外，牡丹社事件時，有數名日軍軍官潛入台南，受英國牧師甘為霖照應，日軍撤兵回國時，西鄉隆盛送一匹已生病的黑馬給甘為霖，這匹馬被另一位牧師騎到嘉義，好事者視為奇貨，買下來宣稱是西鄉的座騎，收費供人觀賞，由此可見，在當時的嘉義，馬應非常有之物，吳鳳是否有白馬殊堪疑惑！(4-4)